自閉者如何經驗與理解自我刺激行為 stimming

NEURODIVERSITY · 2025 研究整理

如何理解自閉症光譜障礙者的自我刺激行為 stimming

這篇刊登於《Neurodiversity》的研究，邀請兩組共 248 位自閉成人談談他們的 stimming：它何時帶來安定與愉悅、何時因疼痛或汙名而變得困擾，以及為何多數人仍被迫「壓抑」自己的 stimming。

期刊：Neurodiversity（Volume 3, 2025）
DOI：10.1177/27546330241311096

成人自閉族群 自我刺激行為 stimming 神經多樣性觀點

一句話重點

對多數自閉者來說，stimming 不只是「自我調節」，更是表達情緒、與其他自閉者互相理解與連結的重要方式；真正傷人的，往往是外界的汙名與要求「看起來正常」的壓力。

1. 什麼是 stimming？

自我刺激行為（self-stimulatory behavior），在自閉社群中常被稱為 stimming 或 stims，在診斷上屬於自閉症「受限且重複的行為（Restricted and Repetitive Behaviors, RRB）」的一部分。常見例子包括：

• 甩手、揮動手指、搖晃身體或來回踱步
• 重複發出某種聲音、哼歌、輕聲自語
• 反覆轉筆、敲桌子、敲打物品、玩某個小物件
• 反覆觸摸某種質感、聞氣味、追隨特定光線或影子

作者提醒，所有人都會有某種「類 stimming」的行為，例如一直點筆、搖腳、咬指甲等，只是對自閉者而言，這些行為出現得更頻繁、更明顯，也更容易被貼上「症狀」標籤。

傳統醫療與教育系統往往把 stimming 視為「需要被消除的問題行為」，甚至列為 Applied Behavioral Analysis（ABA） 等介入的主要目標之一，即使這些 stims 並不具危險性。這種「必須壓下去」的想法，也是本研究想要挑戰的核心。

2. 研究怎麼做？兩個針對自閉成人的線上調查

研究團隊採用 參與式研究（participatory research） 的精神，邀請自閉社群成員協助發想研究問題與問卷內容，盡量避免只從「外部專家」的角度詮釋自閉經驗。

Study 1：探索 stimming 的樣貌與情緒連結

參與者：131 位自閉成人（多數為美國居民，包含正式診斷與自我認同為自閉者者）。
形式：線上問卷與部分後續訪談。

主要內容包括：

• 自我認同與對「自閉」身份的感受
• stimming 的型態、頻率與整體感受（喜歡、不舒服、矛盾等）
• 在不同情緒下會用哪些 stims（「當我感到＿＿，我會用＿＿來 stim」）
• stimming 在人際互動與自閉社群中的角色

Study 2：驗證並量化 stimming 的社交功能

參與者：117 位自閉成人。
招募：線上自閉社群、招募平台 Prolific 等。

Study 2 延續 Study 1，並加入：

• 自閉特質量表 Autism Quotient（AQ）
• 更結構化的「情緒 – stimming 配對」題目（例如：開心時是否會唱歌、焦慮時是否會來回走動）
• 量化「與自閉社群的連結程度」，並測試這是否預測 stimming 的社交與溝通功能

兩個研究都聚焦在：受試者自己對 stimming 的主觀感受與意義，而不是旁人如何觀察或評分他們的行為。

多數自閉者覺得 stimming「大多是好的」

在兩個研究中，多數參與者都表示，stimming 經驗上是偏正向的：

• 約一半以上的人覺得 stimming「有時好、有時不好」，取決於情境
• 約四成參與者認為 stimming 整體來說是「大致愉快、幫助安定」的經驗
• 只有極少數（約 6%）覺得 stimming 整體是負面的

什麼情況下會變成「負面」？

自傷性 stimming（例如撞頭、用力咬自己） 被旁人汙名、責罵或強迫停止

研究顯示，stimming 本身並不等於「問題」；真正讓經驗變糟的，往往是 疼痛風險與社會汙名。

stimming 在日常生活中扮演的功能

參與者提到，stimming 常常幫助他們：

• 在感官環境過於吵雜、混亂時，抓住一個可預測、可控制的「重心」
• 舒緩焦慮、恐懼、壓力與「腦袋很吵」的狀態
• 在疲累、過載或情緒混亂時，把自己「穩住」，比較能繼續應付接下來的事情

自閉成人常形容，stimming 好比「讓身體幫忙接手一部分壓力」，讓他們不用全靠意志力撐住。

為什麼明明有幫助，還是要把 stimming 壓下去？

儘管多數人對 stimming 的感受偏正向，研究仍發現很多參與者會刻意壓抑或隱藏自己的 stimming。這種壓抑在自閉社群中常被稱為 masking（偽裝／掩飾）。

壓抑 stimming 的主要原因，多半來自外界壓力

• 害怕被同學、同事或陌生人盯著看、模仿或嘲笑
• 被家人、老師、治療師告知「那樣很奇怪」「要學會控制自己」
• 擔心在職場或學校被貼上「不專業」「不適任」的標籤
• 為了避免衝突，乾脆在公開場合完全不讓自己 stim

其他研究指出，長期、大量的 masking 會增加憂鬱、焦慮與倦怠、甚至自殺風險。對很多自閉者來說，「看起來正常」是用身心健康換來的代價。

參與者怎麼描述 masking 的感覺？

在相關質性研究與本研究的開放式回答中，自閉者把壓抑 stimming 形容為：

• 「像一直忍著不去抓一個很癢的地方」
• 「像是有一句話卡在喉嚨，卻不能說出口」
• 「身體很想動，腦袋一直逼自己安靜下來」

stimming 也是一種社交與情緒溝通

一個重要發現是：對許多自閉者而言，stimming 不只是「個人自我調節」，還具有社交與情緒溝通的功能。

多數參與者認同以下幾點：

• stimming 是和其他自閉／神經多元朋友相處時，友情的重要一部分
• 看到對方怎麼 stim，可以大致猜到對方現在的情緒（例如緊張、開心、放心）
• 一起 stimming，會讓彼此覺得更自在、有「同族感」，更容易打開話題

與自閉社群的連結，會影響 stimming 的意義

在 Study 2 中，研究者將「與自閉社群的連結程度」做成量表（例如是否有自閉朋友、是否參與線上社群等），結果發現：

• 與自閉社群連結越強的人，越可能把 stimming 視為「一種社交與情緒溝通方式」
• 在這樣的社群裡，stimming 比較不會被視為「奇怪」或「需要改掉」，而是彼此理解的一部分

例子：情緒與 stimming 的配對

研究蒐集了許多「情緒 – stimming」配對，例如：

開心時：唱歌、哼旋律、搖擺身體 焦慮時：來回踱步、抖腳、搓揉手指 過載時：反覆擺動、遮耳朵、緊抱自己

對當事人與熟悉自閉特性的夥伴來說，這些 stims 就像「身體版的表情符號」，是一種具體、可讀的情緒訊號。

6. 對臨床、家長與教育的應用

這篇研究挑戰了「stimming 是需要被改掉的壞習慣」這個老觀念，並提出許多實務上的提醒與方向：

6-1. 區分「危險的 stimming」與「無害甚至有益的 stimming」

• 真正需要介入的是 自傷性 stimming（例如撞頭、用力咬自己）或高風險行為。
• 無害、能幫助穩定情緒的 stimming（例如甩手、搖晃、玩小物件），應視為 調節策略與自我照顧的一部分，而不是優先要拿掉的目標。

6-2. 社交技巧訓練，應把 stimming 納入考量

如果社交／溝通訓練只教自閉者「像神經典型一樣表達」，同時要求他們壓抑自己的 stimming，很可能在無形中增加 masking 與心理負擔。

• 可以討論「哪些 stims 在哪些情境比較安全、舒服」，而不是一律禁止。
• 在自閉友善的空間中，允許、甚至鼓勵 stimming 作為溝通與彼此照顧的方式。

6-3. 參與式研究與「由自閉者定義自己的需要」

本研究本身就是一個示範：讓自閉者參與研究設計、題目發想與結果詮釋，能讓我們看到過去被忽略的主體經驗。例如：

• 原來 stimming 在友情與社群認同中這麼重要
• 原來很多人壓抑 stimming 的理由，跟「怕被排斥」遠比「自己覺得不好」更有關

對臨床工作者、家長與老師來說，一個關鍵轉念是：
「我要怎麼幫助這個人，讓 stimming 成為更安全、自由的調節方式？」
而不是「我要怎麼讓他看起來像沒在 stim 一樣」。

7. 遇到 stimming，可以這樣做

先問自己三個問題

• 這個 stimming 會不會傷害到當事人或他人？
• 它現在是不是在幫他撐過壓力或感官過載？
• 我現在的反應，是為了安全，還是只是不習慣這個畫面？

可以立刻調整的三個觀念

• 從「控制行為」改成「一起找更安全、自在的方式 stim」
• 允許在家裡、診間、教室中有「可以放心 stim 的角落」
• 把 stimming 視為情緒與需求的訊號，先理解再討論界線與安全

8. 研究資訊與延伸閱讀

Morris IF, Sykes JR, Paulus ER, Dameh A, Razzaque A, Vander Esch L, Gruenig J, Zelazo PD. Beyond self-regulation: Autistic experiences and perceptions of stimming. Neurodiversity. 2025;3:1–13. doi:10.1177/27546330241311096

本頁內容為研究重點之中文整理與解說，非正式翻譯；如需完整方法與統計結果，請參閱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