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雅雯醫師
我們知道當記憶產生空白時,人的大腦可能會自動以自己的想像填補資訊。很多時候這並不一定是病理性的現象,而是我們的認知與意識為了處理記憶的空隙,所自動產生的機制。也由於這樣的機制,有時會出現像是假性記憶(false memory, or recovered memory)這樣的狀況。
我小時候曾經在三歲左右,因為不明原因的腹部內出血,而開過兩次大刀。直到幾年前,我一直誤以為自己是在一歲以前接受手術的。因此長久以來,提到幼年時期接受腹部手術時,包括在就醫報告自己的病史時,我總是宣稱那是在發生一歲左右。偶爾我會強調,我小時候開刀後曾經住在保溫箱,被隔離起來一段時間。
這幾年自己在接受心理治療中自我探索時,由於童年經驗是相當重要的部分,我也對自己六歲以前的部分記憶空白,感到好奇起來。重新與母親確認幼年時開刀的確切年齡時,她提到我開刀的時間其實是在大約三歲左右。當時自己真的大吃一驚(原來這麼多年以來,我一直對我的醫生提供著錯誤的病史!)這個關於保溫箱的「記憶」的陳述,很顯然是我自行腦補的。就常理來說,假如我是一個三歲的孩童,術後並不可能住在「保溫箱」中。可是在我的心靈裡長久以來,那種彷彿被箱子隔離起來、孤單的感覺,卻非常真實。
今天我們已經知道,在創傷的記憶中,假性記憶的現象是需要相當謹慎小心處理的。這當中,尤其兒童時期的記憶更容易產生混淆。因此在處理複雜的創傷記憶時,建議借助有經驗的治療師的協助。
我曾經聽過一個個案描述,她的人生像是一部科幻小說,有許多支離破碎的記憶片段難以拼湊,而她覺得自己始終卡在時空錯位中。這個個案和許多有複雜性創傷的人一樣,經歷過多重的創傷事件,被轉介到創傷治療中心時呈現有嚴重的創傷後壓力症候群。除了有部分記憶選擇性失憶的困擾,某些創傷的片段卻又頻繁地以侵入性的影像或快閃記憶的方式影響她的日常生活,她因此曾在身心狀況不穩定時反覆住院,隨後又不幸地失去了孩子的監護權。對此,她一度認定是社福與醫療單位聯合起來對付她。
在出院後幾年、狀況獲得相對穩定時,她主動要求想以藝術心理治療去處理自己的創傷記憶,也在她長期追蹤的創傷治療團隊評估後被轉介給我。在藝術治療中,我們一起工作,用各種藝術媒材、照片、甚至錄音等,去探索在彼時彼地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同時,藝術治療作為一個共同研究的現場,我們也在此時此地抱持著好奇與開放的態度探查,一方面檢視既有的資訊、一方面加入新的資訊,試著重建對創傷事件的理解,也重建對社會的信任與安全感。
我們的療程並不如上述輕描淡寫地輕鬆。對曾經經歷多重創傷事件的人來說,所謂創傷記憶的重建過程,有時會如同螺旋一般上上下下、來來回回地轉動。雖然有些細節可以被重新檢視,一些特定事件仍處於失憶狀態。我們並未產生完整的、有時序性的敘事回顧,但是藉由創作的過程探討了自我感的破碎與重建、無力感與抗爭、愛與罪惡感等議題。個案最後的回饋是她覺得自己大腦中的某些部分被修復了,侵入性的影像或夢靨等症狀也獲得減輕。其中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個案使用拼圖作為象徵自我的狀態,同時也用來作爲協助自己定錨在此時此刻的心靈圖像。她把一塊拼圖的圖片護貝起來,放在隨身袋子中。我們在治療室中練習,感覺快要被情緒淹沒或解離時,雙手握住這個圖片,配合深呼吸、從一數到十、提醒自己現在處於何時何地、並唸出眼前看到的三樣東西等步驟,慢慢回到安心穩步(grounding)的狀態。在她的藝術創作中,拼圖也是一個被探索與運用的有趣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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