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翼之鳥(四)

周大為 藝術治療師/諮商心理師

四、



進到國立台灣美術館，明亮寬敞的空間氛圍，空調的溫度也很剛好，一下子就讓我放鬆了下來。周末上午館內的人還不是很多，三三兩兩的，由於不需要門票，我與朋友A君就逕自走了進去，隨意地逛了起來。





我來到一間用拉簾隔起來的展間，說明牌上寫著



藝術家 侯俊明 <男洞>

洞，是關於慾望、匱乏與追尋。 洞，是關於記憶、祕密與窺視。 身體，是慾望的載體，記憶著個人的生命故事，乃至家族、社會文化的制約。不管有沒有被意識到，全都被烙印在身體的裡裡外外了。

你說，我書寫你的故事。我按摩你，你畫下了你的身體圖。最後，我再畫一張關於你身體圖回應你。

男洞的「洞」，真切地說，是個動詞。 在慾望的召喚下，我們願意冒險進入，尋求親密的連結。

(12歲以下兒童請由家長陪同進入觀看)



一進入展間就暗了下來，可能是因為燈光的關係，四周的空氣好像低了一兩度，氣氛明顯變得不太一樣。很多畫著人形的卷軸被懸掛起來，每張圖有著正反兩面，剛好是黑與白色兩個顏色，白色那面是受訪者的身體，黑色則是藝術家的回應作品。兩個畫面上的人體多少都有些變形，帶著彩虹，身上佈滿了眼睛，或是肌肉糾結，被一圈又一圈的玫瑰花纏繞著，形形色色，很安靜，卻有種驚心動魄的感覺，好像一個陣法，超渡著圖像中的鬼魂。

不知道怎麼，在我卻意外地感到安心。

不像外面的作品抽象又具體的意識，在此我啃食著每個靈魂真實的故事。

「靈魂是有重量的，你知道嗎?」A君說道。

「是嗎?」我若有所思的回應他，心想如果是，我也不意外。這邊每張圖雖然漂浮著，我卻也能感覺到沉重，那些生命曾經經歷的一切，那些渴望親密的深沉。



進入山洞後，我感覺到步伐更加沉重了。洞裏面的溫度降低了不少，更加明顯的是「重力」，每一步都讓人感覺到身體像是多了十倍的重量，而心情也是沉重死寂的不斷地墜落，整個人就像是要被抽乾了一樣。

瑟魯忽然拍了翅膀飛了起來，往我的後腦勺狠狠地啄了一下。 一下子痛得我的眼淚直接流了下來，好像也清醒了一點。「小心，你差一點就墜落了，在這個重力黑洞可不是開玩笑的。」

「你確定這是你要走的路嗎?」瑟魯懷疑地問著。

我不知可否。先坐了下來，讓自己大大喘息一下。

在這裡連空氣都無比沉重。

「我想是應該進入了，這或許是不可避免的。」我回應道。

「好吧，既然你也發現了，與其在白日茫茫的虛幻中，的確，進入靈魂的暗夜或許是更快的捷徑。」

「你用地上的土隨便捏點甚麼吧!你不是藝術治療師嗎?創造它或許可以幫助我們穿越這個山洞。」

「嗯。」我閉上眼睛，開始感覺地上的土和我的連結。

一般來說，我是不會預設立場的，而是讓媒材跟我說話，帶領我創造，到達它該成為的樣子。這並不是說沒有個人的意志，反而那是來自更深的我的意識(潛意識)正在和土的意識交流著，所以土和我的狀態在這個時刻是交織著，在藝中相遇，在術中向合，創造出所謂的作品。因此，所謂的治療可能就是這樣深度交流下的產物，表面意識的我更像是一個觀者，見證這兩股意識相容，神聖創造的過程，既驚且喜。

這裡的土好像帶著磁性，以獨特的方式聚合，用一般的方式難以推動。我試了幾次，想像土的磁力極性，發現它是S磁力的土，也就是陰性的土，我需要加入陽性之力，才能將之煉化。果然，加入之後就像是有了水，土自然就揉開了，並且好像不斷地向我索討更多更多的力量。

花了一番功夫，流了滿身的汗終於完成了。這個作品很特別，陰陽交融下，它竟然也是一半男一半女的樣貌，像個三五歲的小孩活潑快樂的樣子，不用我吹入生命的氣息，它就自己動了起來開心地手舞足蹈。

我回頭尋找瑟魯，想讓他看看這個可愛的作品。沒想到，遠遠的，我只看到一個綁著兩根辮子的少女，安靜雄偉地站在我的身後。

折翼之鳥 (一) (二) (三) 

photo credit: Pixabay @CC0 dom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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